【摘要】形神问题是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议题,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在两汉及魏晋南北朝时期取得了重要的成就,当时谶纬神学迷信思想严重,承前启后的无神论思想者桓谭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针对当时精神可以独立存在思想提出了“烛火之喻”即精神不可脱离形体的学说,对当时以及后世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桓谭;
烛火之喻;
形神
【中图分类号】B2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4-007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4.023
桓谭(公元前23年—公元56年),字君山,沛国相人,东汉哲学家、经学家、天文学家、著名琴师。他出身音乐世家,在音乐方面颇具天赋,且爱好创作辞赋,曾在宫中掌管音乐多年,后期才转向了书的写作。桓谭生活的时代正处两汉时期,统治者利用君权神授作为封建统治的外衣,董仲舒“天人合一”神权迷信思想严重,谶纬之风泛滥,使得政治腐朽,动乱不断,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从西汉到东汉初年,封建统治者都迷恋以上天旨意为主要内容的神权统治思想,将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作为政治权力追求的目标,使封建神权更加神秘化。董仲舒意图巩固儒家的正统地位,将儒家学说经典与王权政治相结合,宣扬天命论,通过歪曲自然气候变化,将天意和人事的交感相结合,他认为上天具有大能可以影响人的生活,预示灾异,同时人的行为也能感应上天,上天将根据人的所作所为,给予相应的祥瑞和惩罚。桓谭严厉批判这种封建神学唯心主义思想,他的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在当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对谶纬神学及天命论的抨击
桓谭继承了前人朴素唯物主义思想,严厉斥责统治者迷信谶纬神学,谋取政事欺瞒百姓。“谶”最初是先秦方术者和巫师编造出来的一种秘语,在战国时期以后才开始被广泛运用于朝堂政治。“纬”是当时儒家一些为谋取私利与权势的学者用迷信的思想做出的浅薄经学义理的著书。所以,谶纬是宗教迷信和庸俗经义的结合品,是一种预测国家国运昌衰,个人福祸吉凶的神学预言,本身并无道理却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用来谋划影响政事。[1]36后来,谶纬之学一度在东汉时期取得了超越经学的崇高地位。
西汉王莽政权的倒台,正是迷恋封建谶纬之学失败的见证。王莽在位时期喜好卜筮,他把卜筮所得结果作为治理天下的依据,然而到最后,即便他逃到了神台之下高呼大喊神明,请求天神的帮助,也没能阻止王权的覆灭。桓谭抨击王莽封建迷信思想,认为其被推翻的原因是迷信卜筮,政事不善。这不难看出,神权思想并不能使国家国运昌盛,政权稳固,无助于解决国家的实际问题和推动社会的进步,而统治者的迷信娇纵、不为政事、不举贤才、不听良言,便是祸国殃民,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东汉刘秀运用图谶之势取得皇位,仍然利用神授君权迷信思想愚弄天下。其在位时,虽曾大倡儒家经学,但却以图谶神学作为统治思想。桓谭上书倡导发挥儒家经学真正义理,注重培养真正的贤德之士,对于经文之中的经世致用思想加以运用,并公开发表言论反对谶纬神学思想,与其他一些学派对立。他认为所有的谶纬学都是他人胡编乱造的虚妄学说,无实际作用,而君主应该多听善言、勤修政事,去除谶纬迷信思想。桓谭多次劝谏后,光武帝刘秀大怒,遂将其贬黜于外。[2]30
桓谭尖锐地批判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思想,认为其迷惑平民百姓,禁锢人们的思想,痛恨其将圣人神话学说作为谋取权力的阴谋手段。董仲舒认为君主是根据上天旨意选派的上天之子,代表上天对人施行统治,管理人间事务,更指出天与人是相通的,人应该听从上天子的安排,得到上天的眷顾。桓谭否认人与天可以相互感应,也否认自然灾害是天有意志的施行惩罚。在他看来,天是不断变化的,气候灾害是自然界中存在的正常现象,不可以将其说成是人违反了天的旨意造成的,更不能说是上天对人的惩戒。因此,统治者妄图通过天命,天意来欺骗天下实现自己的长久政治更是荒谬至极。针对董仲舒的“人副天数”理论,桓谭也阐述了不同的观点,他认为人不仅不是天的副本,而且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存在,人可以根据自己的行为实践,认识和利用自然为己所用。同时,桓谭也指出人的生老病亡和自然界四时的变化一样,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他强调理性思考和付出实际行动,而不是盲目迷信一些虚妄的观点。
二、唯物主义形神观“烛火之喻”
《新论》是桓谭重要的代表作,该书完成于光武帝时期,书中阐述了他的唯物主义形神一元论。在形神关系上,庄子首先用“薪”“火”做出比喻,受庄子“薪火之喻”的影响,桓谭形成了其“烛火之喻”思想,即“以烛火喻形神”形神不能分离的观点。桓谭的“烛火之喻”理论是他在形神关系上所作出的唯物主义分析的核心。该理论通过蜡烛燃烧的火焰与蜡烛烛身作出比喻,揭示了精神与形体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两汉时期社会流行神仙方术迷信思想,统治者痴迷于此,妄想能修长生不老之身,通过清心寡欲,服食不死丹药,获得身心长存之效,以维护长久的王权统治。借助问仙寻道,修养心神,达到精神可以脱离形体而独立长久存在,即便人的肉体衰损,精神依然不会消亡。针对当时的社会普遍思潮,桓谭用“烛”来比喻人之“形”,用“火”来比喻人之“神”,他指出“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燃烛矣。”如能“善扶持,随火而侧之”蜡烛便不会在燃烧中途熄灭,而是会一直燃烧到烛身殆尽。然“烛无,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又不能后燃其灺。”[3]307这里的意思是人的精神就像蜡烛燃烧出的火焰一样,没有蜡烛的烛身存在,火焰不可能独自在空气中燃烧。同样,可以知道人的精神也是栖息于人的形体,精神就如烛火一样离开了形体是不能在虚空中存在的。桓谭利用烛与火的比喻展示出精神必须依赖形体而存在,离开形体,精神便会消亡,不可能单独存在。他提出的观点有力地回击了当时方术的“长生”思想。在形体自身方面,他还指出蜡烛要想燃烧的长久,就需要蜡烛烛身直且正,如果烛身是弯曲的,那么即便烛身没能被燃烧完整根,蜡烛也会熄灭。由此可见,拥有健康的形体具有重要意义,形体是一切存在的基础,相对人来说,正确调养形体也能影响人的生命,所以人要通过爱护身体来维持生命的长久。某个夜晚,桓谭在内堂中饮茶休憩,他发现麻烛在燃烧过程中“烛半压欲灭,即自敕视,见其皮有剥釳”,于是他便“扶持转侧,火遂度而复”,见此,反映于人身“则维人身,或有亏剥,剧能养慎善持,亦可以得度”[3]308。此处可明,如果人的身体有毁伤亏损,便会对其寿命造成影响,因此必要谨慎对待,善于养护肉体,通过身体强健来实现形体的长存,以达精神的长续。
曾有诘难者反驳桓谭用烛与火的关系来比喻人的形体与精神的关系,在他们看来,人不同于他物,具有与生俱来的修复功能,即便肌肤有划伤、剥落损坏都可以自行痊愈,基本能回到最初,这是因为人血气流通的关系,但是蜡烛是没有“人气”的存在物,不具有自我痊愈的功性,而且蜡烛与人并不是同一事物,因此二者不能拿来做比较。桓谭就此观点回应道:“火则从一端起,而人神气则于体当从内稍出合于外。”遂“若由外腠达于内,固未必由端往也。”其中犹如“炭火之赤,如水过渡之,亦小灭,然复生焉;
此与人血气生长肌肉等,顾其终极,或为炙,或为灺耳。曷为不可以喻哉!”[3]310他指出人具有血气之性可以用来疏通并充满全身经络,不像烛火是从一头烧向另一端,二者最后的差异是人变成了干枯的肉身,而蜡烛烧成了灰烬。桓谭阐述了烛火比喻的可行性,认为人的身体和蜡烛一样是器物性的存在,既然结果都是物质性的形体的衰败灭亡,使得火焰与精神不复存在,那么二者可以拿来相比。这也就证明了精神是依赖形体存在的,物质性的形体被毁灭掉,那精神必然会随之消失。
桓谭与刘伯师夜晚在堂中闲谈,刘伯师指出想要烛火一直燃烧,可以在蜡烛要燃尽之前,加续灯油来延长火光,或者可以将烛火转移于另一支蜡烛作为媒介继续燃烧存在,由此及彼,那人的精神是否也可以像烛火一样传递延续存在呢?桓谭回答道:“人即禀形体而立,犹彼持灯烛。”然而“及其尽极,安能自尽易?尽易之乃在人。”遂阐释“人之蹶缵亦在天,天或能为。”其中“他其肌骨血气充强,则形神枝而久生,恶则绝伤,犹火之随脂烛多少长短为迟速矣。欲灯烛自尽易以不能,但促敛旁脂以染渍其头,转侧蒸干使得安居,则皆复明焉。及尽者,亦无以然。”[3]311他指出人的精神是依托于形体的,就像蜡烛的火光不会凭空出现,而是必须依靠蜡烛本身燃烧产生的,燃烧耗尽了灯烛烛身,灯烛自己又怎么可能更换呢?加添灯油或者换置烛身这件事就只能靠人来操作,靠蜡烛本身是不可能做到的。就此同样地可以得知人的衰老生死符合自然规律,如要突破自然规律继续生存,这或许只有天能做到,使肉体经久不衰,达到心神的长存。当然,他也说到强壮健康的形体是精神长久存在的关键,但血肉血气随着年龄的增长一旦衰退,就会使形体和精神断绝和损伤。这里不难看出烛火燃烧的时间长短,取决于灯烛中油的余量多少和烛身的长短大小,虽然灯烛不可能自己替换烛身或加添灯油,但可以靠附近的残脂延续一段时间,将灯烛燃烧过程中产生的油脂残骸聚拢在灯芯旁,使灯芯充分浸湿,将烛身转动燃烧这些残骸,这样做后火又能继续停留在上面,延长了烛光的明亮时长,最后等到烛身及残骸彻底烧尽,可就再也没有什么可能燃烧的了。
这不难看出,对于烛火来说,继续明亮就需要外物续燃以及蜡烛以外的人来进行操作,助力蜡烛持续燃烧。由此可明,人如果需要延迟衰老续养心神,增加自己的寿命时长,就必须依靠本身以外的存在,而对于除人自身以外的存在,如果这种可能真的存在的话,那便是上天。人只能付诸天神,期待上天的眷顾和奇迹的发生,但众多事实证明,自然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存在,并不会因为人的祭祀祈求,改变人的生命。
三、无神论思想对后世的影响
桓谭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并不被大众所熟知,他的著作《新论》也很少被学者拿来做研究,但他却是东汉乃至中国古代历史上最优秀的哲学家之一。范晔在《后汉书》中评价桓谭“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训诂大义,不为章句。能文章,尤好古学,数从刘歆、杨雄辨析疑异。”[4]955他对自秦汉以来的各家历史代表学说深入研究,得出深于旁人不同的理解。可见其勤勉刻苦、学识渊博、能力出众,从不盲目听信他人,不与他人苟同,对待问题有独到的见解。桓谭是历史上较早形成唯物主义思想的人,理论较前人也更加系统、全面,他的“烛火之喻”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创新发展,中国的无神论思想理论体系在东汉时期初步形成。
桓谭的理论对后世具有重要借鉴意义。他在其著作《新论》中承前启后地提出了“烛火之喻”形体与精神不可分离“形谢神灭”的新理论;
王充极力推崇桓谭,不仅继承其对谶纬神学的批判思想,还充分补充发展了他的形神观思想,提出了元气自然论和“形死神灭”的无神论思想,并形成其重要的代表作《论衡》;
范缜取其中精华,弥补前人不足,在形神问题上,用刀刃关系来比喻形神关系提出了“形神相即、形质神用”的神灭论思想,自此无神论思想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度。[5]15
古往今来,任何理论都是在吸收、继承并总结前人思想的前提下,形成自己的理论命题。从思想的发展渊源来说,桓谭的形神思想是以往时代的成功总结。他的形神观点是区别于庄子思想的,阐述了精神是随形体生灭而存在的,并反对精神永不灭思想,认为精神与形体密不可分。同时这也是对《淮南子》中思想的反驳,通过“烛火之喻”验证了世无长生不老之说,没有不死的肉体,更无长存的精神。桓谭的无神论思想,以及他与当时社会普遍思想对抗的斗争精神,在无神论的发展史上大放异彩,他的功绩是不可埋没的,后人褒扬他,他的《新论》形神观也被极多引用。[6]112他对于中国历史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特别是对中国哲学史的进程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当然,由于当时思想的束缚和阶级的局限性,桓谭的无神论思想也存在着明显的问题,他只是着重阐述了精神不可离开形体存在,却未能说明精神只能作为形体的作用、属性,而深究这种精神与形体的关系,还是没能摆脱形神二元论的束缚。“烛火之喻”虽然很直观地在蜡烛和火光关系上表达了精神与形体相互依存的关系,但它毕竟是一种比喻形式,而人的身体与精神相较于蜡烛与火光是更加复杂的东西,所以这种类比方式无法完全准确地描述人的精神世界。即便是到了现代,精神与形体的关系问题还是需要人类一直探讨追寻其中的答案,蜡烛与火光这种简化的比喻忽略了某些重要方面。同时,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完全从根本上否认天命,神仙,圣人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他还是认可天的威能,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所以说他的理论是不彻底的。以至于到后期佛教教徒等一些唯心主义者反驳桓谭的“精神居形体”理论,认为火可以由此木传于彼木,同样地,人的精神也可以转移到另外形体的谬论。很明显,这种观点是曲解了桓谭的本意,但这也说明白了桓谭理论存在的漏洞,后期范缜对佛教此观点做出了有力回应。总之,桓谭对中国无神论思想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功绩和理论是值得后人肯定和学习的。
四、结语
桓谭等无神论思想者对人类的道德和价值观产生了深远影响。古代社会的传统宗教往往认为,神是拥有广大能力的存在,是一切生活道德的源泉和准则,而不同时代的无神论者则主张人的道德不源自上天,而是源于人类自身的理性思考和行为经验。人们通过社会实践形成其理性思考能力,积累不同的经验,可以形成自己的道德标准,并通过社会合作和进步来推动道德的发展。
文献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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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亓新悦,女,满族,河北承德人,河北大学中国哲学专业2023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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