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电影视野下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诗意建构

黄家铨

(作者单位:云南艺术学院电影电视学院)

民族电影作为云南电影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正面临市场化和艺术性的考验。随着越来越多的电影资本的进入,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商业性也在不断增强,但很多云南少数民族电影在故事内涵上都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民族电影[1],只是在故事背景上套用云南的地理空间。与此同时,在国际市场上,阿彼察邦和小津安二郎等导演创作的民族电影通过固定镜头和长镜头等典型的慢电影视听语言,创造出一个让观众沉浸的电影空间[2],从而表现电影背后深刻的民族文化内涵。这些电影的视听语言、故事内容更符合当地地域和民族特色,更多是被归类到作者电影或者慢电影的艺术电影范畴之内。

慢电影理论的写实倾向与形式倾向根基,源自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写实追求与欧洲新浪潮电影运动下的先锋电影的形式追求。慢电影作为现代主义电影的延伸[3],也是当代艺术电影的分支,属于经典电影叙事的惯例。慢电影的独特特征包括长镜头[4]、深焦的广角镜头、缓慢摄影机运动和独具特色的声音。尽管这些特征并不一定出现在每一部慢电影中,但慢电影的导演可以通过镜头打造更多沉浸式的思考空间,营造出独特的诗意想象。

传统的慢电影通过营造漫长和绵延的时间与空间画面,借助长镜头和慢节奏的剪辑,让观众陷入沉思,它的诞生很难脱离现代主义,也经常饱受争议。诸如慢电影中最为典型的长镜头,安德烈·巴赞曾希望电影创作者能认识到电影画面固有的原始力量,长镜头的目的在于“记录事件”,它“尊重感性的真实空间和时间”,要求“在一视同仁的空间同一性之中保存物体”。而慢电影又将其理论发展到了另外一个高度,叙事情节的剥离让影片的思考时间不断延长,形成了更深层次的艺术电影。

1.1 慢电影背后的民族文化

在经典电影理论的俄国形式主义理论中,对同样的内容用不同的修辞形式,能够表现出不同的特点,艺术更多的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视听语言对诗意的形式和修辞的追求,是文艺创作中的审美机制和规律。在慢电影的视听语言中,对于同一件事情的视听呈现就可以看出不同民族文化背后的诗意修辞倾向。例如,在西方,诗歌具有悠久的隐喻哲学意味,从荷马史诗到莎士比亚的戏剧,西方世界的哲学思想就隐藏在夸张的戏剧式创作中。西方的诗意时常是精准的,是把握世界真理的灵光闪现。而中国人理解的“诗意”,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意境,更多的是一种想象和东方文化的审美。不同的叙事和修辞习惯,使得不同区域的慢电影导演总是能在电影中呈现出不同的诗意美学。

在艾亨鲍姆看来,电影可以改变观众与被看对象的距离,展现叙事复杂的故事。在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中,隐喻性的景物摆放和静止镜头的使用,低角度的拍摄,简约的影像风格,能够表现出日本传统社会伦理和人文风情。冷静和细腻的影像设计,是慢影像的日式诗意风格的建构,使得观众能置身事外,思考独具日本文化特色的视听呈现,从中感受到日本的民族文化。

此外,受全球化的影迷文化和影展热潮的影响,在全球艺术院线资金支持下,出现了诸如土耳其导演锡兰、泰国导演阿彼察邦以及菲律宾导演拉夫·迪亚兹等人制作的慢电影,深刻展现了不同国家慢电影背后的民族文化内涵,并且在视听语言的创作上也赋予了本国文化的创新。这些导演借助全球不同国家的艺术院线和影展文化,在艺术电影市场上获得了更多资金的扶持和小众影迷市场的支持。

1.2 慢电影与东方诗意美学

中国导演侯孝贤在拍摄慢电影《刺客聂隐娘》时,运用了很多长镜头来展现人物和环境的关系,通过将人物从远到近离开动作的完整展现,或者单纯借助景物展现故事,还原当时的社会和历史人文环境,展现故事发展的地理空间和人物的心理状态。如影片开头的水墨色的固定长镜头,通过摇镜头和中近景的特写,伴随着大风和人物站位,展现师徒二人的平静姿态,如同中国山水画一般徐徐展开。

诗意电影与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相结合,传达出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传统意境,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就像传统中国诗歌,利用韵律和节奏、形式和内容去展现背后的深刻内涵,慢电影也在追求独立于内容之外的故事内涵——传统的东方哲学,营造出写意的东方诗意空间。

电影作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在成为语义符号的同时,也成为电影艺术的元素。慢电影中大量使用极具隐喻的构图和画面,还有长镜头,配上轻缓自然淡雅的音乐,如自然界的风声、中国传统古典音乐等形式,试图营造独具东方文化特色的诗意空间,使得影片更具有深沉的思考意义。

回到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发展上看,当今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在经历多年的发展后,商业化进程也在不断加快。促使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创作了不少优秀的影视作品,如《米花之味》《花腰新娘》等,但是更多的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还是仅将故事的发生地放在了云南,而没有深度了解云南本土文化,挖掘核心的民族文化内涵,甚至是存在对民族文化的错位凝视和猎奇式的曲解。

2.1 缺乏本土特色和文化底蕴

在进入21世纪之前,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以官方拍摄的主旋律电影为主,表现的多是共同体叙事下的少数民族地区人民的生活。在经历“十七年”时期的电影大繁荣后,新时期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无论从题材上还是内容上看,依然是以共同体叙事的民族故事为主,其视听语言的建构仍延续传统,缺乏民族文化内涵。

进入21世纪之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民间资本不断涌入电影市场,出现了一些优秀的商业电影。诚然,这些商业电影的出现为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带来了崭新的姿态,但也因为商业院线的需求,逐渐变为简单模仿好莱坞视听语言,缺乏呈现云南本土特色和文化底蕴的影片。

云南电影之所以会出现好莱坞叙事,是因为拍摄者自身缺乏作者电影的意识。这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创作者借助大量的好莱坞标准视听语言及三镜头法,没有太多的个人创新,导致电影缺乏云南本土的视听建构,难以体现出云南独特的文化和空间特征。

2.2 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宣发乏力

虽然我国院线每年都有在国内影展和国际影展中斩获佳绩的电影上映,但是其电影票房情况并不乐观。以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为例,该片上映首日的排片量仅为1.9%,但是在制作人下跪恳求影院经理增加排片之后,该片的排片量才有所增加,最终累计票房超过8 600万。国内艺术院线受众规模较小,很难吸引更多外部资本,来自官方的艺术电影资金支持较少,艺术电影在国内缺乏生存土壤,只能走向海外市场放映。

尽管云南民族题材电影也受制于艺术电影发展的局限,基本产出以商业电影为主,但也出现了诸如《碧罗雪山》《米花之味》等在影展中颇受好评的慢电影。《米花之味》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和平遥国际电影展登场,引起了小众影迷的兴趣。但是,由于较差的宣发和排片等因素,该影片在国内院线上映4天仅收获不到100万的票房。

《米花之味》和《碧罗雪山》作为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优秀代表,在视听语言上呈现出慢美学的特质,表现在长镜头的使用、剪辑节奏的缓慢、固定镜头的使用等,为观众制造了一个沉浸的思考空间。

3.1 长镜头与诗意建构

长镜头是很多慢电影重要的视听元素[5],也是现实主义电影美学的要素。如果一个镜头的相对长度与同一部电影中较快的剪辑速度相比是过长的,则可以被认定为长镜头。在缓慢表现角色动作的过程中,这样的荒诞和冗长的时间使得观众能置身事外,在真实的时间中思考电影中存在的现实问题[6]。

热内特认为,文学有四种主要的叙事节奏:暂停、场面、概述和省略。若斯特将此运用到电影叙事的时长分析中,分为四种类型:TR=n,TH=0;
TR<TH;
TR=TH;
TR>TH(其中,TR代表叙事时间,TH代表故事时间)。在《碧罗雪山》中,当吉妮整理完全身的着装后,从屋内走出,把镜子挂在屋门旁边,凝视着镜子。之后的镜头是吉妮爬上山,望着前方的熊,凝视深思,露出微笑。虽然事情发生的时间很短,整个电影还是留足了几个长镜头画面表现吉妮不愿意嫁给外人,愤而爬上山,心如死灰,甘愿赴死的决心。同时,这也是该片的高潮,画面营造了缓慢的剪辑节奏,配上具有民族氛围的鼓乐,吉妮在一束光的照耀下装扮自己,爬上了山,消失在山林中。无论是构图还是音乐的使用,都让影片的画面极具诗意性,民族鼓乐和自然山林的背景相互映衬,慢节奏的剪辑让观众沉思人与自然的关系、传统和现代的冲突,最终这一场悲剧让无辜的女孩离开了荒诞的真实世界。

3.2 慢节奏与诗意建构

对于很多商业电影来说,需要用较短时间讲述较长时间的故事,并通过快节奏的剪辑,让观众在观影中被高密度的信息吸引,思路上紧跟叙事线索。相反,很多慢电影往往通过较长时间的固定镜头,让观众在较短的时间内感受到心理时间的不断延长,进而制造较长的沉思时间,延长观影的情绪时间,从而感受到不同于现代快节奏生活的“慢节奏”诗意。

在《米花之味》中,在慢节奏的剪辑和洞穴光线的烘托下,叶喃母女穿着傣族服饰,跳着傣族舞蹈,为死去的傣族少女祈祷。舞蹈是傣族文化的重要符号,叶喃母女的舞蹈不仅代表着两个人的和解,更表现了现代傣族族群心中依然保有的傣族文化的质朴。音乐和画面的割裂,使得观众在观看的同时能离开剧情,进入沉思的空间,审视主角身上的傣族文化。同时,在影片画面的构图中,母女二人的舞蹈经洞穴光线在墙上映出巨大的影子,呈现出傣族对神灵的敬畏和神秘感,在平缓的剪辑节奏中,让观众感受到神秘而庄严的心理体验,创造了独属于傣族文化的诗意空间。

3.3 空镜头与诗意建构

在电影创作中,空镜头经常被视为交代环境和烘托气氛的存在,从而实现其隐喻和梦幻的视觉呈现。在上镜头性理论看来,一种情景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景别和不同的光线拍摄,就会获得不同的修辞效果,慢电影正是利用这一艺术手法营造出了独特的诗意氛围。

以《米花之味》为例,开头使用固定镜头表现车缓缓走上山路,随着镜头从画面左上角到右下角的移动走向,山村的土路和缓慢行走的耕牛被一一呈现。自然光效和山路崎岖交代了影片的环境,利用牛跑在车前又被车丢在后面,暗示故事会沿着耕牛象征的传统傣族村落生活和汽车象征的现代都市生活的冲突碰撞展开。此外,电影中使用的斜对称和曲线构图、自然光和环境声音等,都渲染出云南傣族村寨生活的诗意环境,代表着人与自然、传统和现代共生的写意之美。

在慢电影中,持续长时间的空镜头挑战了观众对普通好莱坞商业电影的传统叙事期待,打破了叙事节奏,从而延迟了观众对叙事的理解,利用这样的沉浸时刻创造出思考空间。创作者亦通过影像展现故事背后深刻的社会意义和人文关怀。

《碧罗雪山》在吉妮选择爬上山献祭给祖先——熊之后,随着吉妮微笑的镜头,出现的是远处的碧罗雪山的景色,烟雾缭绕在山间,观众的思路也被突如其来的山顶影像给打断。同时,山间的云雾就像中国山水画的意境,代表的是道法自然的中国传统思想,营造出一种空灵、悠远、淡然的禅宗意味,人物在这些镜头中变成了风景,事件隐退了,留下的是诗意空间。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从古至今所追求的意境美不谋而合,也隐喻了在大自然中生存的人类的困境。

如同德勒兹所言的“感知—影像”,观众在观看慢电影时,得以借助身体知觉对世界产生感知与回应。云南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创作者需要更多地去考虑影片的民族特性和文化内涵,引导观众主动沉浸影片的画外思考空间后,审视当代少数民族的文化现状。同时,影片也要展现中国传统诗意的意境,实现天人合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思想电影”或者“文化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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